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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兰斯的一名沉睡了10年的“植物人” Vincent Lambert经所在医院及其妻子和部分家属的同意,在5月20 日上午被“拔管”停止所有人工辅助医疗系统,并被注射深度镇静剂,医院宣布其将在4天到一周内死亡。

 

 

当晚,巴黎上诉法院受理了Vincent父母的紧急诉讼请求并且作出裁决,要求在6个月内冻结院方的“拔管”决定,以便进一步研究该案。

 

兰伯案:生命的终结?

 

在法国,谁的名字会成为生命终结的象征?谁的身心因无法产生回应而导致家庭内部被撕裂了十年?

 

在2008年9月29日的下午,32岁的精神科护士Vincent Lambert吻了吻他那2个月大的女儿,向他的妻子Rachel说了句“我爱你”,便去上班了。一个平常的下午,一个平凡的法国家庭,因为一场可怕的摩托车意外,Vincent不幸成为了植物人,依靠着人工辅助医疗系统维系了近11年的生命。Vincent生长在一个重组家庭,家中一共有9个兄弟姐妹(包括2个同父异母兄姐和3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他是母亲在第一段婚姻中出轨所生的孩子,最初他由母亲Viviane及其第一任丈夫共同抚养,直到他6岁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终于结合在了一起。之后,父母又生育了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妻子Rachel回忆初遇见他时,他高大、棕发,有着淡褐色的眼睛,魅力十足,工作勤奋,性格内向和孤独。

 

在这样一个非典型的天主教家庭成长起来的Vincent告诉Rachel自己的童年生活很复杂,他特别向往安静的生活,喜欢待在家里,喜欢看电影和享用美好的晚餐。他特别疼爱自己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而如今,小女儿已经十岁了,却从没有机会再次得到父亲的拥抱和亲吻,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一切的美好都定格于那惨痛的一天。

 

“因为我爱他,所以我想让他离去……”

 

Vincent陷入重度昏迷后,四肢瘫痪,依靠胃部插管进行人工进食、补水和输药,一旦失去这些辅助系统,他将会死去。

 

 

专家们总结出一个诊断:Vincent处于“最小的意识状态”。换言之,他的身心几乎对外部刺激没有反应。医学界甚至因为Vincent的案例提到了“安乐死”,Rachel无法独自做决定,她试着想了解Vincent的想法,但她尝试着与他沟通了97次,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Rachel非常清楚地记得他俩结婚时讨论过关于生死的话题,Vincent曾说过:“宁可生活得艰难痛苦,也不愿意像植物人一样活着。”

 

她在自己的书中写道:“他,我确定他会想要选择离去。”

 

Vincent在这一期间经历了几次转院,2013年,他的医生认为他的脑损伤是不可逆的,便以2005年Léonetti法案为根据做出决定,向他的家人提议停止人工系统维持生命。由于意见不一,便由此造成了长达6年的家庭撕裂。

 

父母:维系Vincent的生命,是我们的斗争

 

Vincent的父母及一对兄妹坚决反对放弃治疗,他的妻子及其他兄弟姐妹和侄子则认为应该放弃这“无望的治疗”。事实上,2013年4月29日,医院就已经停止治疗,但他的父母为此不断提起上诉,将终结治疗的决定一拖再拖,还为此曾两次上诉行政法院,并于2015年上诉欧洲人权法院、巴黎行政法院和人权捍卫机构,但都被多次驳回。欧洲人权法院认为停止治疗不属于违反生命权,根据此判决,医院决定重启停止治疗的医学程序。

 

Vincent的父母紧接着将医院和医生告上法庭,直到2018年1月,法国最高行政法院驳回了其父母的上诉。同年4月,医生再次做出停止治疗的决定,这是五年来第四次对Vincent的“死亡判决”。

 

2019年4月24日,行政法院批准了医院停止治疗的决定,Vincent的父母继续向欧洲人权法院提起上诉,却在一周后再次被驳回。

 

5月11日,Vincent的主治医生告知家属,医院决定于5月20日开始对Vincent“停止提供人工辅助生命系统并对其进行深度和持续的镇静”。换言之,Vincent将在重度昏迷中慢慢停止心跳。

 

Vincent的父母再次提起上诉,并寻求媒体和舆论的支持,还于5月18日通过《费加罗报》向马克龙写了公开的请求信,希望马克龙能够干预此案。

 

在公开信中,母亲认为自己的儿子“只是残疾,并不是致命的残疾”,她提到了第一次停止治疗的那20多天里,儿子没有食物和水分的补给,“Vincent看着我,泪水从脸颊缓缓流下”,“我知道他备受煎熬,但不是因为这病痛,而是因为我们抛弃了他,因为我们判了他死刑”。她相信没有一种法律可以“把一个活人处死”。

 

马克龙稍后在自己的facebook上给予了回应,他提到:“和所有的国民一样,我为Vincent的遭遇深感动容”,他认为:“作为共和国总统,我没有权力暂停一项由其医生做出的符合法律的医学判断的决定。”虽然马克龙委婉地拒绝了干涉医疗决定,但Vincent的父母并未因此而放弃,她的母亲向社会呼吁:“2019年,在法国,没有人应该被饿死或渴死。”

 

 

5月19日约有150人响应了他们的号召,来到医院附近,抗议医院的“拔管”决定。但医院最终还是在5月20日上午7点拔去了Vincent的插管,并对他采取镇静措施,以最大限度避免他的痛苦,减少意识,让他在深度昏迷中离世。

 

反转:生与死?尊严与选择?

 

生与死,往往只在一线间。

 

5月20日起的这一周本该是Vincent尚留人世的最后几天,但他的父母却在20日晚间再次为他争取到了“生的权利”。

 

巴黎上诉法院于当日晚间作出紧急裁决,支持Vincent父母的诉求,下令医院再次替Vincent接上人工辅助系统。Vincent案将再次进入研究和讨论中,这也势必会在法国引起又一场关于伦理和“安乐死”的争论。

 

在法国,安乐死是非法的,但在2005年通过了一项被称为“被动安乐死”的Léonetti法案,该法案禁止医生为绝症病人注射致死药剂,但却允许医生可以视特定情况决定放弃“无望的治疗”;2016年法国又进一步通过了Claeys-Leonetti法案,允许医生在尊重病人和家属意见的情况下,为绝症病人进行“深度和持续的镇静并结合镇痛措施,直到死亡”。

 

但Vincent的问题出在家庭成员的意见不一,对于他的妻子及大部分兄弟姐妹而言,Vincent的大脑损伤不可逆,不能以任何方式吞咽、说话或交流,他不会回应任何刺激,也没有任何“反射”运动。他们认为Vincent离开医疗辅助系统将无法存活,他不应该仅仅为了机械性地“活着”而备受痛苦。

 

可他的父母及另一对兄妹则认为,Vincent的眼睛会睁开,眼珠会转动,会哭,说明他潜意识里深藏了情绪和思想,他虽然依靠医疗系统维持生命,但他并不是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医院不能靠切断营养和水分的供给来“活活饿死一个大活人”,这是“杀人”。

 

一些反对“停止治疗”的人认为,这种措施是饿死和渴死病人,是不人道的。反对者中包括天主教协会及其支持者,以及一些“反安乐死”活动家,他们认为Claeys-Leonetti法案的通过,对于那些无法治愈的绝症病人而言远远不够。

 

专家们则对此持相反意见,他们认为对于植物人而言,不存在饿死和渴死的肢体感知。因为他们处在镇静结合镇痛的过程之中,身体一旦脱水则会加强镇静的过程,死亡的过程是因为器官衰竭,首当其冲的是肾脏,由于肾脏不再工作,血液中积累的钾将会导致心脏停止。但植物人在整个过程中不会感受到任何痛楚,医院也会在继续精心护理他,包括擦身和清洁。

 

 

安乐死在法国的情况如何呢?

 

法国是禁止安乐死的,尽管法国社会对此的讨论也很活跃,但至今还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安乐死是以减轻病人自体认为的无法忍受的身体或精神痛苦,而故意导致患者死亡的医疗行为,病人拥有绝对的意识和选择权,或者可以结合病人情况并尊重家属的决定。

 

因此,无法忍受病痛和心理折磨的法国人更愿意去比利时,西班牙或瑞士等邻国,接受医疗辅助自杀。辅助自杀本身与安乐死也不同,是通过医疗手段为患者提供了终结生命的方法。目前,许多国家禁止主动安乐死,但允许医生“协助自杀”。

 

很多法国人对Vincent的命运表示同情,有的人理解父母对孩子的爱和对生命的不放手,有的人则认为父母过于自私,有的认为Vincent如同一颗“蔬菜”那样活着过于残忍,有的觉得尊重生命的前提是尊重作为一个人的尊严……

 

无论如何,Vincent案都将成为法国医疗法律界和生物伦理法界一个值得探讨的案例,或许也会推动新的法案诞生...

 

词汇积累:

en état végétatif irréversible 处于不可逆转的植物人状态

tétraplégique 四肢瘫痪

déshydratation 脱水

atypique  非典型

introverti 内敛、内向

réanimer 抢救、复还

état de conscience minimale +  最小意识状态

euthanasie  安乐死

sédation profonde et continue 深度和持续的镇静

le suicide médicalement assisté 医疗辅助自杀

 

Ref:

Planete/Societe/Articles-et-Dossiers/Rachel-Lambert-Vincent-n-est-plus-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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