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领中国传媒大学的学生到法国巴黎参加培训，系里交代了个任务要我写一篇关于“我眼中的法国电视人”的文章，我不禁顿时有些错愕，起因主要有二——首先，在我的个人交往中，更多的业务交流是同美、英、澳的电视同仁们来完成，与欧洲大陆尤其是法国的电视人交流甚少，而且几乎少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其二，“我眼中的法国电视人”是一个很宽泛的题目，即便我认识了几个法国电视人，又岂敢通过这寥寥几人以偏概全地描绘法国电视人的整体印象呢？不过，写文章的工作我还是硬着头皮接了下来，毕竟如今的电视传播越发地体现以人为本，这里的“人”不仅仅包括电视观众，其实也包括电视人自己，以此契机接触、了解一下法国电视人，也算是一桩收获了吧。

    为了尽可能有一个比较客观的认识，在初抵巴黎的几天里，我先是翻阅了一堆网上的、报纸上的以及巴黎记者学院中关于法国电视人的各种资料，然后又和培训教师让·克里斯托弗先生、久居法国的翻译王鹏先生以及我昔日在英国BBC的同事了解他们对法国电视以及电视人的看法。2007年7月27日，我们参观了刚刚成立不久的新锐国际资讯频道——France 24（法兰西24小时电视台），由此产生了一些直接的感触和认识。把这些一点一滴的心得揉在一起，倒是可以写出一些东西的，不过无论如何不敢妄谈“我眼中的法国电视人”，充其量也就算是“管窥法国电视新闻人”吧——管中窥豹，也只能见识人家之一斑而已。

    在绝大多数提及法国电视的著作和资料中，几乎多半数是关于法国纪录片以及法国纪录片导演，这些优秀的作品和主创人员已经在法国电视发展史上描绘了浓重的一笔。较之纪录片而言，法国电视新闻以及电视新闻人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世界电视舞台上就显得有些弱势。也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2006年12月法国开通了全新的24小时新闻频道France 24（法兰西24小时电视台），期待通过此举同那些享誉世界的新闻频道——BBC、CNN、半岛电视台形成竞争。我在下文中即将提及的对于法国电视新闻人的看法也多半来自在此间的所见所感。

    说起法国电视新闻人，我有一点很直接的感触就是他们“独特的严谨”。之所以称为“独特的严谨”，并不是说别的电视机构不严谨，事实上，严谨应当是全世界电视新闻界公认的行业自律标准，法国电视新闻人所谓“独特的严谨”之处首先在于他们重视消息类新闻的程度要远远甚于深度报道。这一点不仅仅在France 24的节目中得到证实，据我们的翻译王鹏先生讲，全法国各个电视频道的新闻节目都几乎是清一色的消息类报道，深度报道栏目虽说并非没有，不过的确寥寥无几。在全世界的电视新闻行业都在大力推进深度报道的时代里，法国人这种逆潮流而动的做法实在令人不解，因为毕竟无论是从受众需求还是媒介发展德方面讲，深度报道都是必然趋势。于是，带着这样一个问题，我请教了此次巴黎记者学院请来给我校学生进行培训的资深电视记者让·克里斯托弗，他们给我的答案令我瞠目 ——“为了更加严谨（to be more precise）”。

    由于法国人一直是以排斥英语著称于世，就个人经历来看，我所结识的很多法国人的英文水平也的确不敢恭维，因此在这样的前提下，当时我确实无法肯定是否由于当事人英文水平有限而选择了一个不够准确的词语。于是我又问了翻译王鹏先生，对于这个话题，他显得很有兴趣，滔滔不绝地谈了很多。原来，相当数量的法国电视人认为深度报道特别是深度报道中的新闻评论有可能带有媒介的主观倾向，而多以新闻六要素和数字说话的消息类报道则可能表现的“更加严谨”。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当代法国人的收视习惯决定了他们不太喜欢坐下来认真地看上一则数十分钟的深度报道，在这样的消费文化环境中，也许只有短平快的消息类新闻才能有市场，所以“严谨”的法国电视新闻人更加青睐于使用一条又一条90秒左右的消息报道来阐述一个新闻事件，而且对数字表现的格外敏感，这一点从France 24播出的新闻标题和导语上就可以瞧出端倪。这大概就是克里斯托弗老师所说的所谓法国电视新闻人“严谨”的内涵吧？

   

    我对法国电视人的另一点认识还要来自于他们生长于斯的法国社会文化，也就是说，他们不仅是电视人，更是法国人，那种浪漫优雅的传统气质令他们即使在工作场合也会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举例来说，在我们参观France 24电视台的那短短一小时的时间里，带我们参观的工作人员曾经三度在工作间里碰到了他的一位同事。如果这是在中国或者英国，可能第一次见面时二人会握手，第二次和第三次则是会亲切地开一些“咱俩今天太有缘了”之类的玩笑吧。然而，这两位优雅的法国人在三次狭路相逢时都主动和对方很正式地握一下手并说一声 “Salut（你好）”。我不能断定这二人的行为是否具有代表性，但是在这France 24电视台的新闻工作室里捕捉到的细节，或许总能反映出法国电视新闻人的一点特质。除此之外，法国的电视新闻人——无论是主播、记者还是编辑，都要比其他国家的同仁们更加随性——相对于BBC World、CNN以及中央电视台国际频道的主播而言，法国的主播要显得更为放松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懒散，而即便在新闻播出时间，在工作室里面也不大会见到工作人员穿梭忙碌的紧张场面。

   

    事实上，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几乎是一支不停地在写了删、删了写，这一方面是由于我们在法国停留的时间非常有限，所以对于法国电视新闻以及电视新闻人的一切观察与认知只能居于浮光掠影的层面，根本无法通过对大量样本的长期分析来得到一个理性的结论。而另一方面更是由于在这全球化大潮日益汹涌澎湃的当今社会里，飞速发展的国际传播已经使我们越来越难以把“共性”和“个性”区分开来。什么是法国电视人独有的特性？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却相当难以作答，因为首先他们是新闻人，需要遵循全世界电视新闻发展的共同规律；然后他们又是法国人，而法国文化本身也在被全球化大潮裹挟着同世界文化一起发生着共变。

    战后世界最杰出的社会学家之一——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前任院长安东尼·吉登斯在他的著作《现代性的后果》一书中论述：“地域性的变革与跨越时空的社会联系的横向延伸一样，都恰好是全球化的组成部分。”如今，中国的电视新闻人跨越重洋来和法国的电视新闻人建立了联系——我们找到了大家的共性，这是进步，说明我们的事业在飞速地与国际接轨；同时，我们也见识了人家的个性，这是欣赏，说明这个世界还是因为多样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