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我跑了几间书店寻找《小淘气尼古拉之未发表的八十个故事》(Les Histoires inédites du Petit Nicolas, Tome 1), 柜员一律致歉,书已短货,请隔日再来。平日一通电话就能预留书,当下万万行不通。后来,我很幸运地在一个不起眼的亭子报间找到他,熟悉的脱缰欢乐状,开价比大型零售书商贵一二欧,当即毫不犹豫买下来,捧在怀中。那几日,有点《小团圆》的阵仗,读者却不为八卦及窥伺欲,散漫的尼古拉系列在法语世界里家喻户晓,这些轶落箱角的小故事出自同一杆稚气文笔、同一款涩涩凉凉而鲜活有趣的画艺,人们并不陌生,依然给予英雄式的欢迎。我即感觉到那么神奇而平稳的暖意,啊,尼古拉回来了!

而今日读报,才发现这个夏天原来是为秋凉后尼古拉五十岁生日预热的,小淘气尼古拉真地要回来了!在昂贵的Rue de Rivoli,巴黎市政府已经主办一场同名展览,展出桑贝插画一百五十余件和文字作者葛西尼(René Goscinny)遗稿,因观者太多,展览时间相应延长,纪念和娱乐活动也层出不穷。

三月份,葛西尼女儿安的出版社推出了最后一部佚稿集总,是为第三部,名为《气球和其他故事》(Le Petit Nicolas:Le Ballon et Autres Histoires, Tome 3)。我看过前两部,都是黑白插图,故事大都配一张主图,一张小辅图,有时候小图自大图中直接挖出来,因此呼应场次不够多,看着不过瘾,印刷上也不及老版五种尼古拉故事那样明晰。这一次,据说只得十个故事,却和老版一样,享受桑贝先生新鲜彩绘。

我在费报上先读到一则《戏院》(Le Théatre)。说的是尼古拉的叔叔来访,请他们一家去看歌剧,尼古拉的同学中,只有爱显富的吉瓦福(Geoffroy)进过戏院,而尼古拉的显摆虽然同样惹得伙伴们眼热,却在解释"歌剧"这个问题上夹缠不清,无法证明"唱歌跳舞"亦是戏院的供应内容,大家拌了嘴,发誓余生再也不和对方讲话。尼古拉兴奋过度,发了一整日梦,晚上好容易等得叔叔,如约成行,却睡熟在妈妈怀里,什么剧也没有看到。隔日,他总结道:噢,戏院简直太酷了,我希望我能尽可能常去!(C'est drôlement chouette, le théâtre, et j'espère y aller le plus souvent possible !)

文字间跳跃着熟稔的高频字,比如"酷"(chouette)、"滑稽""drôle"、"风趣"或"棒极了"(rigolo,avoir rigolé)以及葛西尼为尼古拉定制使人如沐春风的小人儿口吻、天真而曲巧的小九九。桑贝的插图这次慷慨大放松,笔法不比老版那么严谨,是熟路绘本式的随意勾勒,颜色虽明媚,也还用他那套清水晕开。

戏院里的黑甜

初读尼古拉的第一部新故事时,我也好事地翻了翻报章,据安.葛西尼回顾,桑贝先生一开始是极力反对兜旧稿这桩生意的,一来他不想再看自己的少作,二来直面老朋友的遗稿,除了伤心便剩下无尽失落,何苦。我原来一直以为,桑贝可能只是为原来的图润饰翻新,提出版面意见等等,现在看来还不止,显然是倾注了心中的爱与苦痛,以今日之笔触重访昨日--那些有伙伴督阵、互相切磋的时光,一人分扮二角,一边痛一边再次活现尼古拉以告慰逝友。他说,他自己也不晓得怎么就想到着色,有的画,比如第三卷封面,色彩还挺重的,看着喜感,想一想这么磨人的独自创作,又该慨叹。

第三集新故事封样

四年前,媒体穷追桑贝先生,他那一通回忆,我读着几乎落泪。不知道接连出版新故事这几年,除开画布上的槌心,他是否还持续强迫性的问供。尼古拉五十岁之际,无可避免地,他又聊起葛西尼,"他是个非常内向、彬彬有礼、极有创思的小伙子"(C'était un garçon très timide, extrêmement poli et avec beaucoup d'esprit.),又说"我们在一起工作十八年,直至某一天,我在画桌边接了一通吉尔伯特打来的电话,告诉我雷内不再了..."(Nous avons travaillé ensemble pendant dix-huit ans, et puis un jour, alors que j'étais à ma table de travail, j'ai reçu un coup de fil de Gilberte qui me disait que René était mort.)读这些话,我依然感到灼热的痛,尤其当他用了这些字眼:"小伙子"、"十八年"。

我可以体会到安.葛西尼把父亲遗稿作为重要文化遗产立名不朽的决心,但是在名扬四海而神经敏感的桑贝眼里,这也许只是很边缘的事。圆满一段共同的未完的梦,让尼古拉身着V领红背心、绕领带、短裤细腿、一抹得意洋洋微笑,一路闯不完祸说不尽趣事,活在十岁夏天永不长大,或者更是他用心的深意?

到了九月末,以尼古拉系列故事为蓝本改编的同名电影也会隆重上档,呼应五十年前的十月二十九日那次静悄悄的萌芽。事实上尼古拉这个名字可以再逆推几年,那时候的桑贝,名不见经传,挟着一卷画稿,到处探路,以期获得慧眼青睐。尼古拉自一段捕捉不定的脑波化身为所有法国人梦想童年的代言人,往事历历,岁月如梭,想必在庆贺活动的高潮之际,桑贝先生的心事又要再添一重。

黑板上即著名的桑北做尼古拉造型,半个世纪经典。

动画系列剧也要出炉了。

据说这一次的电影,也是桑贝的夙愿之一。安.葛西尼接洽了许多导演,最终向罗兰.蒂哈德(Laurent Tirard)抛出绣球。她以为拍片的难点就在于原著是独立匀散的小故事,既要忠实于原本又不能改动过于夸张,这条底线蒂哈德是把握最佳者。拍摄于巴黎郊区注资两千五百万欧元的制作,据说能完全重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法国,屏幕还特别加载黄色边框,对照老版小尼古拉初版时候的封样。安对演员也赞不绝口,除了小尼古拉和父母外,班级倒数第一克罗达(Clotaire)简直从桑贝绘图中印出来!

新书我还没有买,仅止于隔空的艳羡,电影当然由衷期待。这个夏天,大约合该做梦,平静不下来。

附:《戏院》一文,请参阅费报文档:ARTFIG00294-le-theatre-nouvelle-ine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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