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12日 阴天有小雨,下午有太阳

    我读的一本书,不知被谁拿去看。几个礼拜都不在书架上,今天终于找回那本评论布朗秀(Maurice Blanchot)的书。惊喜的发现是,连我之前夹在里面当书签的地铁票也在其中,位置连动都没动,还在我当时暂停的那一页。可惜的是,书里也没有多出来那位神秘
读者的秘密记号,我无由想像他从这本书里把什么东西汲取走了。如果有一点痕迹,就算只在书页边缘划上一条线,好像就会在一张平凡无奇的地图上,标出某处有宝藏,也许从这样一个小小的记号,我能寻到我要的宝物。

    唉,可惜这不过是像我这样一个懒惰读者的遐想。

    好像我们都会对别人读过的书,不由自主地产生好奇心,好像,有时候,一本书经过别人翻过,就会替那本书增添价值——不过这么说,太负面了,更正确的说应该是——别人总会知道我们不知道的,透过别人的书单,可以让我们的书单再增长一倍,可以让我们看见我们的无知。

    所以这样的情况常常有:有人读完书走了,把刚刚借阅的书,放在一侧有待归架的木柜上,常常就会看到,另一人从木柜旁走过,便翻起那几本刚刚被读过的书,甚至一对味,那书就又被带回座位上细细读了起来,或者至少也要把书名抄下来,然后,结果就会是想读的书,书单越来越长,也就是说没读过的书、没有时间读的书越来越多。

    2005年3月14日 晴天

    今天,我竟然是第一个进V厅阅览室。空荡荡的阅览室,显得有些落寞,好像同学们都没到。

    如果这整间图书馆都属于我,我会比较快乐吗?我想我的答案是:不会。一次能读的也不过是一本书,独自拥有一整座图书馆又如何?

    何况,如果这里一切都属于我,我想让我清扫书架上的灰尘,就会让我发狂。接着,不出几天,书就会像杂草,一堆堆的到处乱长,一屋子的幽静,会被凌乱的书破坏殆尽。

    嗯,如果图书馆的书都是我的?如果我一本读完归架,再读一本。我总会一直有整洁的书房吧?自己的藏书多得像图书馆,说不定,我可以给自己更正当的理由继续买书,图书馆嘛,总要扩充馆藏,图书馆嘛,有的是书架。

    唉,别傻了,一想起乔治·佩雷克(GeorgesPerec)的一篇文章,便知道这不过是痴想:

    “藏书都得回应两个需求,常常这两个需求对等于两种病态:留存某些东西(譬如书),以及根据某种规则分类收藏。这也就涉及了两个实际的问题:空间和分类。”

    简单说说佩雷克接着写的:

    佩雷克有个朋友有一天起意,在新书、旧书流动之间,只收藏三百六十一本书,万一超过此数便舍弃,或卖、或送、或丢。因为他根据一套算式,估算出,三百六十一本是个理想的藏书数,或者说,能够精读了三百六十一本也就足够了。这一套流动的算式是这样的:

    假设

    理想藏书的数量是K

    新进添购书的数量是X

    要舍弃的旧书数量是Z

    那么

    K+X>361>K-Z

    但是问题来了,有些书有上下册的,甚至是连着五册的,这样算是一部书,还是两部、五部?一个作者分为二十册的全集,就真的要算二十册吗?(像这样的作家,法国还不少咧。)好吧,那就不要说三百六十一本书,就说是三百六十一个作家好了。这种分法也许还可以使藏书安稳有序地维持个几年,但到头来还是会发现不知其名的作者、或是一本书是多位作者合辑的书,或者是评论这些作者的书,又会破坏了规则。那就按照主题分类好了……

    我没有这样的规则癖、分类癖,所以他这朋友的困扰,倒不至于是我的问题,我最心有戚戚焉,并且让我坚决拥护图书馆之必要的是下面这一段:

    要把书分类,最好是把分类的书分成两种:一是永久分类,二是暂时分类。永久分类的书,是根据一些确定的原则分类,暂时分类的书,是这书在找到(或是找回)它永远的位置之前,只暂时归类几天的书,也包括那些我几乎每天要当参考资料查阅的书、那些新买的还没读的书(不一一分类归位,可能就会永远被遗忘)、那些还不知道要归类到哪里的书、那些自己对自己说下次做大整理时要好好归类的书,也还包括那些读了一半的书(还没决定接下来是继续读,还是就不读了的)、那些跟别人借的不能归到我书架而且说过了好几次要还人家的书……

    至于我的状况呢(是佩雷克,不是我——不过呢,我的状况也和他一样),总会有四分之三的书从来没有真的分类过。它们一直没有归位,永久在暂时分类那一边;而那些永久分类的也都只是暂时归位……

    我(还是他,但我也是)曾花三小时找不着某一本书,不过很满意地发现其他六七本也可成一餐。

    多好,图书馆之必要在于一定有人帮你把书好好的分类、归架。既不用花三个小时找一本书,又可以发现六七本你没想到的有趣的书。

    2005年3月15日 天气好得像春天

    但是图书馆还是有缺点。

    像今天大晴天,我多想一早可以待在家里窝在床上翻看那讲巴黎各处图书馆精美建筑的全精装大开本的图文书,然后下午去露天咖啡座晒太阳,随身带着克劳德·克雷蒙(Claude Clement)那本《巴黎恋人》的诗集、插画原版书,风吹哪页就读哪页。这些让人卧游的书,在图书馆里正襟危坐地读,真是不搭调。

    重点其实不在书,而在姿势。在外头看书哪还讲究非得读哪一本好,总是抓到哪本就是哪本,风吹哪页就读哪页,或坐,或卧,或躺,这才真的叫随兴。

    2005年3月21日 还算是晴天

    法国总统讲话了,16日那天,他说要加速推动图书馆图书上线的建设,他这番发言,其中不无忧心Google推动的数位化一千五百万册图书,以英文世界的眼光来到全球,万一以后连法国文学、法国历史都要透过英文的诠释来解读,那可怎么好。昨天礼拜天,《解放报》大篇幅报道相关问题,在头版以大标题刊出“Google,图书馆之王”,三页全版报道Google数位化一千五百万册的图书,完全免费上线的始末,以及其中可能遭遇的问题。站在图书馆的角度,数位化的问题能越早进行,当然越好。但比较站在另一个角度的出版公会主席Serge Eyrolles,则说除了版权等法律问题棘手外,许多技术的问题也还有待解决,像是,数位储存的载体在目前保存的期限,并不如纸长来得长久,所以他们给公会内成员的建议是standby,再静观其变啦。

    像我这样对他们之间的讨论完全没有插嘴余地的读者呢,只能时时上网去看看法国图书馆数位化的进度,如果读者的“按点数目”可以等于是投票支持数位化。

    法国国家图书馆图书上线:

    法国国家图书馆网站:

    欧洲图书馆图书上线:

    2005年3月22日 早上下雨,下午略晴

    我就知道,只要带我自己那本布朗秀的《文学空间》(L'espacelittéraire),跨出进出门禁的时候,警铃便会响,这一来就得让安全人员把我所有的书翻一遍,看是不是偷渡了他们的馆藏。天晓得,警铃是怎么侦测的。之前,有好一阵子,因为需要这书,我只好天天让他们翻翻书包,后来久了,知道又是我,也知道了哪一本书,他们多少也松懈了。

    不过,虽然不便,但我还是宁愿他们查得严密一点。几次小小的遭遇,有时难免怀疑,真的偶而还是有人把这里的书偷走。一次,是我向书库借了某一本讲哲学的书,结果没有书,书库的人给我的回答,书被偷了!还有一次,在我走过侦测门时,有一年轻女生和我几乎同时通过,结果她几乎是小跑步走了,有点敷衍了事的警卫不知为什么只拦下我,我独自再走过一次侦测门,当然警铃没有再响。我真不愿意想像,那年轻女生偷渡了一本书走。

    总觉得偷图书馆里的书比偷书店的书还要不君子。因为书店的书总能再补货,损失只限于店家。而图书馆的书是属于大家的,万一偷的是孤本、珍本,那损失就更难估算了。

    2005年3月26日 不太阴不太晴

    吓出我一身汗。

    中午,提着电脑去看看网路、上上厕所,然后要去喝杯咖啡,却发现我的钱包,包括图书馆证、提款卡、健康保险卡什么通通不见了。急着到处找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有,也想不起来到底怎么弄丢的。我只好回座,坐着等了一会儿,看看有没有好心人归还。若有心,只要把我的图书馆证插入图书馆电脑里便能查到我的座位。心里很焦急,想一想,我连回家都有困难,因为连地铁票都在里头,我身上连买一张单程票的零钱都没有。也没有了电话卡,不能向人求救。还好家里的钥匙在我口袋里。我等了二十分钟,又走了一遍刚刚去过的地方。一样没有影踪。心想这里走回家,起码要二个小时,那不如现在回去吧,得回去办好多事,提款卡停用、图书馆证重申请等等。心情低落得很。我不愿相信,满屋子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了要我钱包里的二十五欧元,就宁愿让我一个头两个大,并要怀疑知识形塑的道德力量何在。

    这里也似乎没有固定一个地方让人招领失物,只能一厅一厅阅览厅去问,甚至书库管理中心的人要一个一个去问,法国人行事没有章法得很,若有一人收了失物,他不会去跟大家说。

    去了V厅的书库中心,他们没有人收到有人捡到失物。他们也帮我打了几通内线电话,不见有好消息。但中心的主任要我再多等等,她说通常失物都会找回来的。而且,没有图书馆证,我也不能归还刚刚跟书库借的书,因为电脑化管理,电脑只认卡,不认人。书不能还,我就不能走。

    只好再等等。

    没想到,我回位置,椅子还没坐热呢,那位女主任就走过来跟我说,W厅有人送来了钱包和证件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

    她跟我去看。果然没错。“通常多等等都找得回来。”她对我说。她的笃定让我对这屋子的同学更有信心。钱包里,一欧元都没少。

    咦,可是怪怪的是,她们刚刚把东西还我时,根本没查对我到底是不是失主。我一看到东西笑了,他们就给我了。

    现在应该说,法国人行事没有章法得很,可是运作总能自如!

    2005年3月29日 应该说是阴天

    这两天收到图书馆每一季的馆讯,翻了翻,看到一则讯息,让我对这国家图书馆,或者说这其中收藏之丰富更加肃然起敬。

    馆讯里提到,出版品报缴编目最早缘起于一五三七年,法国法兰西斯一世颁令他统辖的王国内,每家印刷厂、书店要先至少报缴一册给皇家图书馆,才准上市。就算是外国出版品,只要在法国境内上市,也留存一两册样书。后来,欧洲许多国家陆陆续续参考他这作法,才有现代图书馆的图书报缴制。

    法兰西斯一世之所以颁布这项法令,是有鉴于有时发掘出土的古文物图书,若非毁损不堪,便是只剩断简残篇,他为了给后世留下珍贵的一手资料,便有这个极具先见的伟大法令。

    但这如今看来是伟大法令的图书保存,虽然在法国几乎没有中断地执行了五百年,却不是一路走来无风波。因为这涉及了太多问题,政治力的干预、图书审查、作者版权等等。在法国大革命期间,革命分子便以自由为名,废除了这项制度,但后来发现行不通,因为把书报缴给图书馆其实有利作者证明自己的著作权,抑制盗版书的猖獗。

    现今,法国国家图书馆处理这部分的部门,每个礼拜要处理六吨的出版品!嗨,每个礼拜耶!

    2005年4月13日 晴天

    搭地铁下了车,跟着一群人就这样脚步齐一地来到图书馆。图书馆东西方两侧入口的平台上星星点点的男生女生,一个随着一个不疾不缓地走下电扶梯,像某种仪式一样,一个一个走进图书馆。

    我站得远远的看,我确实知道,到我要离开这个图书馆远远的那一天,我会很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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