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晚点两个小时!我坐在雅典机场的候机室里,被这突然的广播弄得措手不及。这样的话,到巴黎就是晚上9点半,而不是预计的7点。我在巴黎人生地不熟,如果说,在金色的夕阳下寻找住处还有点儿浪漫,那么,在漆黑的夜里孤魂野鬼般地游荡就十分恐怖了。还是给史丹妮打个电话吧,1991年,她独闯巴黎找工作时,曾住在巴黎的一个旅店里。

  电话卡里余额不足,当我把车站旅店的地址和电话要到后,电话就被切断了。

  天色暗下来,我的心渐渐沉重,飞机在夜幕中抵达巴黎。我匆匆取了行李,买了电话卡,直奔电话亭,拿出从网上下截的旅店名单,一家家地打电话。电话不是没人接,就是房间已满,要不就是太贵。绝望之余,我给车站旅店打电话。电话通了,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有单人房间吗?"我问。

  "没有。"我的心一沉。

  "但有双人间。"

  价钱不太贵,我当时就订了房间。

  背上沉沉的旅行包,我进了地铁的车厢。车厢里分外冷清。下了车,我向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打听怎样换乘,他居然领我到了换乘口。当我走出地铁站时,碰见一个中年女人,她在地图上帮我找到车站旅店所在的那条街,然后领我到了那条街的入口。

  我沿着街道的门牌号找下去,在街道的尽头,写着旅店名称的霓虹灯出现了。我兴高采烈地奔过去,这才明白船员在夜间迷路时看到灯塔的释然。到了门口,接待处的房间黑着灯,玻璃门上贴了个条,写着"一会儿就回来"。

  终于,一个中等身材、褐色皮肤、浓眉大眼、满头卷发的男人走来,对我善意地笑。

  "您就是刚才电话里的......"

  他点点头。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巴黎还有这样一个被人遗忘的角落。我站在窗边,对面是黑黢黢的欧式建筑,弯曲的街道上见不到行人,偶尔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然后又沉入静寂。

  这可不是我印象中的夜巴黎。夜巴黎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香榭丽舍大道,是满眼的露天咖啡馆,是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

  旅店老板提议去散步。走在街上,他热情地向我介绍这家饭店什么菜好吃,他的朋友在里面干活......我想起史丹妮的嘱托,问他的旅店经营了多长时间。

  "我从突尼斯来巴黎有20多年了。"他不无感慨地说。

  "你还记得1991年有个希腊女孩住在你这儿,你对她独闯巴黎找工作很佩服?她让我问你好。"

  老板一脸的茫然。他接待过的旅客成千上万,怎么可能记得她?

  年轻时怀揣梦想闯巴黎时,他会想到现在吗?在巴黎成为一个"五流旅店"的小老板,他算成功还是失败?在一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看各式各样的人走进走出,他幸福吗?如果他留在突尼斯,有个老婆和4个孩子,今天会不会后悔当年没有勇敢地走出那一步?

  海明威曾说:如果你年轻时幸运地住在巴黎,那么不论你在这之后去哪里,它将永远陪伴你。因为巴黎是伴随你的盛筵。

  有哪个地方比巴黎更适合作家、艺术家、诗人、哲学家居住吗?一杯咖啡可以消磨半日文思,一瓶葡萄酒可以激发划时代的流派,风起云涌的文艺思潮得益于得天独厚的环境,平俗之人也会变得风雅起来。如果我放弃一切到巴黎来,在艺术之都耳濡目染,会不会成为一个朝不保夕的"三流艺术家"?如果留在渥太华,干现在的工作直到退休,我会不会又有枉度一生的悲叹?

  不可能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