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的奥秘,正如路易·阿拉贡所说:“没有一个诗人能比波德莱尔引起人们更多的热烈情绪。”热烈者,极端之谓也。

  关于诗,维克多·雨果说它“灼热闪烁,犹如众星”,阿尔弗莱德·德·维尼看到的分明是“善之花”,埃德蒙·谢雷却只闻到了令读者掩鼻的“臭气”……

  关于诗人,阿尔杜尔·兰波呼之为“真正的上帝”,T.S艾略特奉之为“现代所有国家中诗人的最高楷模”,费迪南·布吕纳吉埃却称之为“旅馆中的撒旦”……

  针锋相对,各趋一端,毁誉双方的“情绪”果然“热烈”。于是,人们自然要问:

  毒草乎,香花乎,《恶之花》?

  鬼耶,神耶,人耶,波德莱尔?

  在一个分裂为阶级、阶级中又分裂为阶层的,彼此间进行着长期的或暂时的、公开的或隐蔽的、激烈的或平和的斗争的社会中,一位引起了人们如此极端、如此敌对的情绪的诗人必定是一位伟大的诗人。他的诗激发了人们刻骨镂心的爱和恨,这正是他的诗的力量、深度和美的表现。

  多少年来,《恶之花》被包裹在一片神秘。危险甚至邪恶的气氛中,诱惑着各个时代、各个国度、各个年龄段的读者。马克斯一波尔·福歇曾经这样描述过他最初阅读《恶之花》的情景:“《恶之花》被我的父母藏在柜顶……那口普通的柜子,在我看来,就是一株知善恶树。四十年过去了,我觉得还能感到当时的心跳,害怕楼梯上的脚步声,因不能完全读懂而痛苦,还有那看到愚蠢的图画时肚子里的骚乱……波德莱尔比其他人更使我体验到反抗和美妙的苦恼。他使多少人走出了童年时代啊!”

  童年,既是指生理上的童年,更是指精神上的童年。那些敢于正视社会和人生的读者,通过《恶之花》,看到了一个满目疮痍的社会,体验到一场备受摧残的人生,听见了一阵阵从地狱中传来的呼声,他们的心中或许会生出一股怜悯的暖流,或许会腾起一团反抗的怒火,或许会敲响一阵自警的暮鼓晨钟……总之,他们会获得一副更冷静、更勇敢、更深邃的目光,从而不再为虚伪的纱幕所蒙蔽,不再为盲目的乐观所陶醉,也不再为世间的丑恶所吓倒。

  《恶之花》是伊甸园中的一枚禁果,只有勇敢而正直的人才能够摘食并且消化。他们无须等待蛇的诱惑。

  曲高和寡。《恶之花》从书店到马克斯一波尔·福歇的父母的柜顶,再到广大读者的书架上,这中间经过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啊!波德莱尔曾经不止一次地表示:“这本书(《恶之花》——笔者注)只是为少数人而写的……”③因此,《恶之花》的深刻和新颖没有被当时的人所理解。是一代一代的精英,甚至是其中最高层的那一部分人,迫使公众接受了波德莱尔。然而,《恶之花》的真正的朋友是时间。资本主义的法国经过了一百多年的发展和演变,较高的物质文明和空虚的精神世界所形成的矛盾,给人们带来了极为深重的焦虑、不安和惶惑,使得更多的人理解了当年波德莱尔发出的呻吟、抗议和警告。时至今日,人们关于波德莱尔说过的话几乎和人们关于拿破仑说过的话一样多,这说明,伊甸园中的这枚禁果正在向越来越多的人显示出鲜丽的颜色,散发出浓郁的芬芳,传送出神秘的暗示。